【导语】“黑色幽灵”通过精心收集,向本站投稿了7篇长篇小说连载 :天堂之约之四,以下是小编整理后的长篇小说连载 :天堂之约之四,欢迎阅读分享,希望对您有所帮助。
- 目录
篇1:长篇小说连载 :天堂之约之一
张粮的偏执症源自于他的女同学刘红霞。他固执地觉得刘红霞身上弥散着槐花的甜香味道。其实刘红霞自已知道她身上是什么味。她也知道她身上是没有槐花的香味的。
也许,是因为他们读高中的那所学校里种了太多的槐树的原故吧。春天的时候,校园里到处都能看见细碎的白色小花在湛蓝的天空飘荡。学校在槐花的甜香气味里演绎着诗一样的故事。
那时候张粮和刘红霞同在高二(三)班读书。有一天下午,轮到张粮做值日。打扫完教室时,他没有急着到操场上去。他有看小说的习惯。那是在1975年的春天,那个年代是没有现代人这样多的娱乐活动。所以,看小说是那个年代的人们少得可怜的娱乐选择之一。
那天他看的是《复活》,也刚好看到聂赫留朵夫和玛斯诺娃在丁香花的后边亲吻时的那一章节。这时候刘红霞突然走进教室。张粮当时一点没有注意到有人进了教室,他看得很专注。刘红霞来到他身边,问他道:
“你看得什么书?”
张粮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说:“是你,你吓着我了。”
刘红霞笑起来,说:“你就这样胆小?”
张粮说:“你突然走进来,我一点准备都没有。”
刘红霞笑起来,说:“书上都写了些什么?给我讲讲书里的故事好吗?”
张粮来劲了,说:“这是一本好书。我刚看的这一节是说一个少年和一个少女接吻的事。接吻你知道是什么吗?就是亲嘴。”
刘红霞的脸红了,说:“是吗?”
张粮说:“是的。”
接着,他就给刘红霞讲起了托尔斯泰在《复活》里的那一段著名的关于一个少年和一个少女亲嘴的描写。最后,他干脆念到:
……从那时起,聂赫留朵夫同卡秋莎之间的关系就变了,那是一个纯洁无邪的青年同一个纯洁无邪的少女相互吸引的特殊关系……
刘红霞问他:“这本书里的故事都是亲吻的故事吗?”
张粮说:“那怎么会呢?我……”
刘红霞向他摆摆手,示意他停下来。然后她看着张粮,像是漫不经意的一样,说:
从那时起,聂赫留朵夫同卡秋莎之间的关系就变了,那是一个纯洁无邪的青年同一个纯洁无邪的少女相互吸引的特殊关系……
张粮吃了一惊,说:“你都记下了这一段描写。你真了不起,我才说了一遍你就记下了。”
刘红霞说:“我问你,‘从那时起,聂赫留朵夫同卡秋莎之间的关系就变了,那是一个纯洁无邪的青年同一个纯洁无邪的少女相互吸引的特殊关系……’这‘相互吸引’指的是什么?”
张粮愣了一下,他看了一眼刘红霞,看见刘红霞的面颊在春天潮湿的空气里红红的,像是红苹果。张粮张开了嘴,像是很热一样。他在这一时刻里感到脑袋里一片空白,以至于忘了回答刘红霞。
刘红霞笑了一笑,她点了一下头,说:“你跟我来。”
刘红霞一直走到教室的最后一排课桌边,然后转过身脸对着张粮悄声说:“你看着我,眼睛别离开我的脸。”
张粮下意识地点点头,然后就一直看刘红霞的脸。他觉得他不是用眼睛看刘红霞的脸,他觉得他是用鼻子闻刘红霞的脸。这是因为他觉得刘红霞苗条的身子里热腾腾地散发着一种像是槐花一样香甜的热浪。他觉得刘红霞的身子像棉花一样又软又热乎。在极短的时间里,他感到像是到了梦里一样,那梦里面有槐花的香气。刘红霞的身子弥漫着这种香气。他在朦胧的梦里面听见了刘红霞说话的声音离他很远,但是他听明白了。
刘红霞说:“你感觉到了吗?告诉我,那种吸引力是什么?”
张粮没有说话,他在升腾之中靠近了刘红霞,然后含住了满嘴的槐花的香气。他明白了,他是和刘红霞亲嘴了……
亲嘴的滋味是一种飘起来的感觉。张粮想,刘红霞大概也尝到了这种飘起来的感觉了吧?张粮仔细回想起在那个欲仙欲醉的时刻里,刘红霞眯着眼睛眼球向上翻起来,他只能看见刘红霞眼睛里的眼白。刘红霞的眼睫毛特长特细特密,而她接受他的亲吻时眯着眼睛翻着眼白时的样子真的就是一种飘飘欲仙的样子。在这个时候,她的眼睫毛在张粮的记忆里,真的像是槐花的花蕊一样,而她看起来已经像是喝醉酒了。
刘红霞的这种样子只有张粮一个人见过。也就是说,他拥有了刘红霞的那种不曾被人看见的另一个刘红霞。这样的想法也只有张粮这样的中学生才能想到。其实亲嘴就是亲嘴,是没有必要追究这么多问题的。但是张粮不一样,不一样就在于他是一个爱看书的人。他总是把简单的事情弄得很复杂。
他觉得刘红霞是一只在清水里游泳的洁白的天鹅。
篇2:长篇小说连载 :天堂之约之二
张粮知道《天鹅湖》是在前苏联电影《列宁在19》里看见的。他知道天鹅是一种很美的鸟,而演天鹅的女演员就该是最美丽最矜持的女人了。
那是在1975年的日子里。张粮所在的那座城市就有芭蕾舞剧团,是在市西关的一座神秘的大楼里,那里每天都能听见钢琴弹出的《红色娘子军》里的《万泉河水》的音乐,或者就是《白毛女》里的《过年》。有时候,这种时候不多,张粮也能听见大提琴拉出的《天鹅之死》……
西关有电影院,张粮经常去那里看《南征北战》或是《地道战》、《地雷战》。每次看完电影张粮都会有意无意地在芭蕾舞剧团的那个神秘的大楼外面转一圈。每次去都能听见钢琴声像水一样流出来。
这一天张粮又去电影院看电影,这一次他看的不是《南征北战》或者其它什么“战”。这一次他看的是《决裂》。这是一部新电影,这部新电影里的插曲特好听。张粮看完电影后就学会了这部电影的插曲,他哼着这个插曲走出电影院时天已经黑透了。
张粮没有回家,他在黑暗里向着芭蕾舞剧团的那座神秘的大楼走去。他这个时候去芭蕾舞剧团是没有一点意思的,因为演员们都下班回家了。那座大楼在浓黑的天底下看上去像一座古怪的城堡。张粮来到了大楼的大门前。黑暗里,借着幽暗的灯火,张粮看见大门让一道铁链拴住了。
张粮摸了摸那道拴门的铁链,突然看见大楼的过道里透着幽幽的亮。他把脸贴在大门缝上向里看去,楼道深深,黑鸦鸦。几缕微弱的光焰像是漂落在夜色下面的海水一样游动着。张粮使劲向里面看去,那一道深深的楼道向两边排着许多房子,在最里面,亮着一方淡淡的灯火。
于是张粮向楼后转过去,他看见了,有一间房子的好几个窗子亮着灯光。那一定是一间像是会议室一样的大房子吧?因为它至少有三个窗子,三个窗子都亮着灯光。
张粮向其中一个窗子走过去。那个窗子边长着一棵巨大的钻天杨,张粮站在这棵钻天杨旁边向窗子里看去。那是一间大房子,或着说就是一间会议室,房子里只亮着一盏白炽灯,这盏白炽灯像是在黑暗的海水里掺和了几缕透明的黄颜色一样,所有能看见的东西都是一种模糊的印象。
就在这暗淡的灯火里,张粮看见了一个女人正在房子里练功,房子里有镜子和把杆。张粮明白了,这是一间练功房。那个练功的女人穿着深红色的体操服和芭蕾舞鞋。暗淡的灯光里,她的皮肤白皙,裸露的肩膀闪着象牙般的光泽。她飘散着乌黑的长发,伴随着她优美的舞姿,她的长发飘舞着,使她白皙的鹅蛋脸像是大理石雕一样弥散着冷竣的神色。
张粮很快认出了她就是在《红色娘子军》里饰演吴琼华的那个女人。在这座省城里,随处都可以看见她饰演的吴琼华在空中劈叉的宣传画。那时候张粮想,这个美丽的女人,如果让她演《天鹅湖》会怎么样?
实际上,她现在在练功房里做出的每一个动作都是《天鹅湖》的动作。但是张粮不知道她正在偷偷的排练天鹅。
1975年的中国,《天鹅湖》还被当做“封资修”加以批判,所以,那时候是看不到《天鹅湖》的。
这天晚上,张粮在这里第一次不是在舞台上看见了吴琼华。他发现,他应该叫这个吴琼华阿姨。他有点伤感,她为什么非要是阿姨呢?他弄不清他为什么希望她不是阿姨而是他的一个同学或者她就是一个女人。
但是他又想到,那样的话,她也许就成不了吴琼华了。
那是在一个极其黑暗的晚上,芭蕾舞剧院大楼里的这一小片灯火淹没在稠浓的夜色里。天空很可能翻腾着乌云,空气里充满了水汽,可能要下雨了吧?张粮在窗外已经站了很长时间了。他一直在看窗子里面的吴琼华练功,他站在漆黑的夜幕里看着里面那个像鹅一样的女人用她柔软的身体舒展出一个个优美的造形,那些造形都是一些忧伤的形体。外面,张粮也越来越伤心了。
就在这时候,在这漆黑的翻卷着乌云的夜幕里,一个黑色的影子慢慢地向着张粮摸过来。空气里的水分稠极了,也许就要下雨了,那将是一场暴雨吧。云一定压得很低,要是在白天,也一定能看见铅色的云沉重欲垂的样子。
天边闪出了一道蛇一样的闪电,雷声跟着隐隐滚动起来。在闪电的眨眼间,能看见遥远的天边厚重的云的边沿像是铅笔画出的素描一样。跟着,黑暗又压过来,什么也看不见了。
也许只是用去了一声咳嗽的时间,那个黑色的像是熊罴一样的巨型爬行动物从后边一下卡住了张粮,他蓦然回过脸,头顶上恰好闪过一片惨蓝色的闪电,他看见一张苍白的脸瞪着圆圆的眼睛正看着他,他张大了嘴刚要喊叫,但是,他的嘴被捂住了。
雷声滚滚,大雨跟着倾盆而下……
篇3:长篇小说连载 :天堂之约之三
雨斜斜地抽在人的脸上。间或亮起的闪电在瞬间里照出一片汹涌翻腾的天地。黑暗里,张粮看见不远的地方有人打着手电筒一步步走过来。张粮喊叫不出声音,他的脖子被人紧紧地卡着。那人试图要把他拖进大楼的墙角处,但张粮拼命挣扎着不让他拖走。
前面手电筒的光亮在哗哗的下雨声里越来越近了,那人在惊慌中松了张粮闪进了黑暗里。前面的人很快走过来。手电筒惨亮地照在了张粮的脸上,他们是两个人,穿着雨衣。
“是个小孩。小孩,你在这里干什么?”
张粮被惊吓得大张着嘴却说不出话。
“看来我们吓着这孩子了。别怕,我们是警察。我问你,你见没见到有什么人从这里走过去?”
张粮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起胳膊向着一个方向指了指。但是,他指的方向却于刚才卡他脖子那人跑去的方向相反。他自己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也许,他是被吓懵了吧。
“你说你见到人了,他从这里向那里跑了吗?”
一个警察这样问他。
张粮点点头——他说不出话来。
“回家去吧,你没看见下雨吗?”
警察说完就向着张粮指出的方向走了。
雨依然哗哗响着。张粮浑身都被浇透了。他在黑暗里听着那两个警察“啪嗒、啪嗒”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恐惧随之爬上心头。他已从刚才的惊悸里渐渐回过神来,准备马上离开这里回到家里去。
但是,他在哗哗的水声里,听见了一个低低的呼叫声:
“小——孩——!小——孩——!”
他转过脸看时什么也看不见——大楼的练功房的窗子已不知在什么时候变得漆黑一团了。那个人还在叫他:
“小——孩——”
他从漆黑的雨幕里慢慢走出来了,(刚才,他并没有走远,就在张粮的不远处的白杨树下面藏着。)
他说:“小孩,你不要害怕,我不会伤害你……”
那是一种奇怪的让人难以想象的情景:在深深的水泥洞里,张粮和那个奇怪的人点着了篝火烘烤被雨水打湿了的衣服。这是战备用的防空洞。没有人会来这里,这是一处曾经被人高度重视而今天又被人们忘却的地方。它在距地面近三十米的深处里。倘若有谁会想起这个地方,那么这里只会给人以神秘的猜想。
篝火弥漫着桔色的光芒,防空洞灰色的墙壁伴随着火焰的摇动变幻着奇怪的图案。有老鼠在深处吱吱叫着。这样的情景和那样的一个奇怪的人使张粮感觉到了一种神秘和好奇。尽管他是被这个人挟持到这里的。但是,当他点着篝火时,他看清了他的脸,而这一张奇怪的脸上像刺猬一样长满了胡子,头发也乱刺着。他魁悟的身子像一棵高大的橡树。
张粮突然想起了雨果的小说《悲惨世界》,他想起了冉阿让。是的,他在那一时间里强烈地觉得眼前的这个奇怪的人就是雨果的小说《悲惨世界》里的冉阿让!
“你是个好孩子。”
他这样对张粮说。他的普通话标准极了。他的眼睛透射出一种针一样的光焰从他的杂草一样的长头发和混乱的胡子里穿出来,像电光。
张粮把他当成了冉阿让,所以,他不害怕他。他盯住他听他还要说什么。
他说:“我不是坏人,我没一丝一毫想害你的打算。但是,我需要帮助……”
篝火烧裂了劈柴,发出轻微的暴裂声。柔软橙色的火光映照在他的脸上,使他的电光一样的眼睛总会在瞬间里闪出亮光。他的这样的一双眼睛深藏在他的杂乱浓密的胡须和头发里,使他的神色除去神秘以外还充满着智慧和坚定执着。
他微笑起来,说:“可你……你这孩子,你稚嫩的肩膀能挑起这样沉重的担子嘛……”
张粮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个奇怪的人,他从他的充满睿智的电一样的眼睛里找到了一种依靠,尽管,他还很恐惧,但是他的潜意识告诉他这个奇怪的人不是个坏人。甚至,张粮已经感觉到了眼前的这个高大魁梧的大胡子男人是一位智者,或者说,张粮真的把他当成了冉阿让了。
因此,张粮几乎是颤抖着嗓子问他道:“你是谁?”
他捋了一把他的大胡子,说:“我叫江杉——杉树的杉。你认得那个字吗?
张粮不屑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点点头,说:“是的,这个字我会写。”
江杉笑起来,露出了他的整齐的牙齿。他说:“我看出了,你是个聪明的孩子。”
张粮向后退了一步,说:“谢谢你的夸奖。可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抓我来这里——你的确是抓我来这里的,不是吗?”
江杉点点头,说:“我的方式也许吓着你了,我向你道歉。但是我没有办法了。我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把你请到这里,因为,我需要你的帮助。”
“你让我帮你什么?”
“呵,你不要急。我先问你,明天晚上你还敢来我这里吗?”
“我……我可能不来了。”
“那好吧,我不勉强你。不过我明天晚上是一定还在这里等你的。不管出现什么样的局面,我都会等你的。因为我没有时间了。”
他说完,就送张粮出了防空洞。
这是一件发生在地下三十米深的防空洞里的事情,是一件秘密的事情。这就像是是张粮和刘红霞偷着在教室的后排亲嘴一样,是一件只有两个人知道的事情。从现在起,这两件事情就构成了张粮今后人生的开端。
那一年张粮最大也就是十七岁吧,而对于一个十七岁的男孩子来说,这两件事情都是很要命的事情,要知道这两件事情一件是亲嘴,而另一件事情的结果现在还没有揭晓,然而这一件事情在它还没有揭晓之前就已经显露出了它的神秘和惊险,并且其神秘和惊险的程度已经足够张粮受用的了。
亲嘴的过程是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共同完成的。这个过程中,张粮是被动的,而在刘红霞的印象里,张粮亲嘴时的笨拙足可以让她发笑一辈子的。显然,一个十七岁的男孩和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做比较,男孩子依然是个男孩子,而女孩子就有可能是一个女人了。
这是本质的区别。事实上是,张粮把亲嘴当成了一种仪式,他要亲的那个女孩子也必须是刘红霞。而对于刘红霞来说,她却完全是为了和一个男孩子亲一次嘴。而这个男孩子不一定就是张粮。
由此也就不难理解张粮为什么在亲完刘红霞后会觉得刘红霞的身上有槐花的香味了。那是因为他把亲嘴当成了一件神圣的事情来做的。那是在春天开满槐花的日子里,在这样一个纯洁的日子里,他亲了刘红霞,所以,他觉出了爱情的神圣了。
现在,张粮走出了那个神秘的防空洞。当他的脚一踏上坚实的地面的时候,他能够想到的人当然就是刘红霞了。就在他将要走出防空洞的时候,那个奇怪的大胡子江杉还对他说:“千万不要对任何人说出今天晚上你遇见的事情。如果你对别人说了,我会被人抓住枪毙的……”
但是,在张粮的眼里,他显然把刘红霞当做圣女了。这不奇怪,对于一个陷进爱情沼泽的少年来说,他所爱的人也一定就是最圣洁的人了。
所以,第二天上学时,张粮约好了刘红霞放学后在槐树林里见面,他对她说:“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刘红霞如约而至。她来到槐树林时,槐树林还弥漫着昨夜大雨的潮气。但是今天是一个雨过天晴的日子,所以,槐树林呈现着亮丽的调子。
她穿了一件浅粉色的确凉衬衣,下面是一条黑色长裤,脚上是一双白色的丁子皮鞋。她的粉色的确凉衬衣在槐树林叠翠的背景里显得格外醒眼,并且也和绿色的槐树林溶合出相衬的妩媚的效果。
“你要告诉我什么事情。”
她的双眼皮大眼睛弥散出的光亮有点散,看上去好像是在斜着眼睛看张粮。她微笑着略带羞涩的问他,腮上很明晰地陷进去两朵笑靥,透出浅浅的腮红。
张粮说:“你没有对别人说你来这里吧?”
刘红霞更灿烂地笑起来,说:“你真是的……我……怎么会告诉别人呢?”
张粮向左看了一眼,然后又向右看了一眼,再然后向刘红霞靠过去。刘红霞的脸已经红的真像一片红霞了。她的眼球也开始向上翻了,她只要和男孩子亲嘴都会这样向上翻眼球的。
但是,她听张粮说到:“我昨天晚上遇见了一件怪事……”
刘红霞的眼睛越睁越大,嘴也越张越大了。最后她问张粮到:“是真的吗,不会是你编的故事吧?”
张粮说:“我向毛主席保证我说得都是真的。”
但是刘红霞证实了张粮说的是真的事情而不是编的故事后,她就对这件事情不感兴趣了。她很失望地叹口气,用白色的丁子皮鞋的鞋尖在槐树林的草泥地上划了一下,说:“你叫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要告诉我这件事情吗?”
张粮说:“是的,我觉着这件事情太不一般了。”
刘红霞说:“我还以为有别的事情呐,原来是这样一件事情。”
张粮说:“是的,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件事情。你不觉得这件事情很奇怪很惊险很不一般吗?”
刘红霞有点不耐烦了,她悄悄翻了一眼张粮。但是张粮却没有看见。他依然为自己昨天晚上遇见的事情而兴奋着。他在这亮丽的槐树林子里面对着他的漂亮的女同学,并且这个女同学还和他亲过一次嘴。在这样一个地方和这样的一个女同学在一起,就越显得昨天晚上他遇见了那样的一件惊心动魄的事情的价值了。
所以他依然很兴奋地说:“我们在深深的防空洞里面烧着篝火,篝火弥漫着桔色的光辉照耀着冰冷的水泥墙壁。我的前面站着一个奇怪的并且是神秘的人,他长着大胡子,有一对像闪电一样的眼睛。他高大的身体看着像一棵粗笨的橡树。刘红霞你知道吗,那一时刻我想起了什么?你说说,在这个时候,在篝火飘舞的一个深深的洞里面,面前站着这样一个奇怪的人,我能想起什么呢?”
说实在的,张粮此刻的表情真是傻极了。男孩子在女孩子面前尤其是在一个漂亮的女孩子面前充其量也就是个弱智。所以,他此刻的眼睛像一座没有一点点涟漪的湖水,那种一眼可以见到底的清澈,说明他的心里面是没有一点杂念的。
而他的这种没有一点点杂念的弱智表现,在此刻,在这雨过天晴的槐树林子里,是一种很可爱的样子。而他的这种很可爱的样子也促使刘红霞决定了要和这个可爱的大男孩呆下去了。
也许,刘红霞所以要和他亲嘴,也正是因了他的这种可爱吧。正因为如此,刘红霞的双眼皮大眼睛在这个时候已经变得散漫不定了。
张粮依然兴奋地说着:“我告诉你我想起了什么?我想起了雨果的小说《悲惨世界》,想起了冉阿让……”
刘红霞没有看过《悲惨世界》,所以她也不知道谁是冉阿让。说实在的,她对这些不感兴趣。并且她也不知道张粮说出的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如果她知道了这件事情的严重性的话,她会马上离开张粮的。显然,她现在企望她眼前站着的这个傻小子能够变得明白点,起码知道她来到这里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你看过的书真多。”
她有点扫兴地说。也许,她在试图改变张粮,或者转移他的谈话兴趣吧。总之,她不想再听张粮说什么“冉阿让”了。
于是她接着说到:“你除了看小说和瞎想以外,还能想起什么?”
她说着,就用她的双眼皮大眼睛看张粮。她的这种眼神张粮是见过的。张粮几乎没有多想就想到了那天她和刘红霞在教室的后排亲嘴的事情了。有的事情是不用教的。况且,张粮已经亲过一次刘红霞,所以,他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了。
刘红霞像石榴一样灿烂地笑起来。但是,她却转过了脸,笑眯眯地看别的地方。实际上,刘红霞非常自信,如果她不想再听什么冉阿让了,她就可以不再听了。她现在唯一感兴趣的是觉着这个叫张粮的傻小子傻得真可爱。按说,他们在这样一个地方约会,他完全可以像别的男孩子一样尽量显得流里流气油嘴滑舌的。可是他却只知道什么冉阿让。而这个冉阿让是谁刘红霞一点也不知道。刘红霞只知道,全班四十多个男孩子,只有这个叫张粮的才知道什么冉阿让的。
刘红霞突然转过身抱住张粮的脑袋,说:“你的这个小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呀……”
她亲了一下他,然后放开他,像一只小兽似的跑出了槐树林。
篇4:长篇小说连载:天堂之约第二部(15)
如果给林静的女儿李翎一个选择:两个地方——伦敦、巴黎,她会选择哪座城市呢?当然是巴黎了。
英国的建筑就像是一个极有风度但年级偏大的绅士,虽然可以是富有的,可以是有教养的,但毕竟老了,呆板了。
现在她就站在这样一座大楼下面。
这是一座褐色和红色相间的楼房,墙壁之间有巨石镶嵌。拱形的窗子,拱形的大门。如果说它是一本厚重的外国小说的话,恐怕再恰当不过了。
那座拱形的大门上挂着拱形的铝合金牌子,上面用英汉两种文字写着“基督山影像传媒广告公司”字样。英文是花体字,看着像是一条扭曲的蛇。
站在这样一座楼下面,李翎想,真不知道那位叫做张伯爵的老板长的是什么样子,会不会也是一位呆板而又不失风度的绅士呢?
实际上是,李翎走进总裁办公室时并没有看见张伯爵。她被一位年龄在四十岁以上的人力资源部女经理领进办公室后,那女人就退出去了。李翎环视了一眼大大的办公室,很快被老板桌上的一个相框吸引。她走过去细看,莫名地睁大了眼睛,她怎么也想不到,这家香港著名企业总裁的办公桌上,摆放着的是内地现代芭蕾舞《红色娘子军》吴琼华在空中劈叉的剧照。而在那个年代,正是香港文化涌进内地,引领内地时尚新潮流的时代。
“你是不是觉得有点奇怪?”
李翎吓了一跳,猛然回转身,看见一个穿中山装的谦谦君子样的男人正笑眯眯地看着她。
林静不知道他是谁,她想,他会不会就是张伯爵?刚才,在她蓦然回首,第一眼看见他时,觉得这个人,她是认得的。然而,随后她就否定了她的判断,他们怎么会认得呢?
他已经走到桌前,站在哪儿拿起那个吴琼华剧照,仔细端详着,一边说:“你不用猜测什么了,我就是张伯爵。”
直到现在,他根本就没有认真看一眼李翎。他依然看着那个剧照,说:“时过境迁,小孩子长成了大人。而当年的风云人物也成了明日黄花。你说,是这样吗?”
他抬起脸看着李翎问。
李翎不知所云,也有点不知所措。
他笑起来,说:“你请坐。”
他也坐下来,把剧照推到李翎眼前,说:“有兴趣听听我给你讲讲她的履历吗?”
李翎点点头。
他说:“她叫许晶。1950年出生在一个舞蹈世家。1969年考入西北艺术院校舞蹈系,毕业后即分配在学校所在城市芭蕾艺术团工作。“”期间,因主演‘八个样板戏’之一的现代芭蕾《红色娘军》吴琼华从而一举成名。后又先后主演现代芭蕾《白毛女》和“”后期的《红嫂》而锦上添花。1976年,和阿尔巴尼亚芭蕾访华艺术团一起连袂出演经典芭蕾《天鹅湖》之《天鹅之死》,从而蜚声国外。1976年10月,内地打倒‘_’,“”结束,这位内地芭蕾皇后的命运发生了重大变化。她因为牵扯在和当时一位‘“”’期间显赫人物的绯闻中,从而名誉和事业都一落千丈。而那位领导也因为是‘三种人’被内地当局踢下政治舞台……”
张伯爵说到这里时停顿了一下,他很仔细地端详了一会李翎,肯定地点点头,接着说到:“这期间,许晶——这位“”期间的芭蕾皇后的情夫,也就是那位被内地当局请下台的领导突然消失了,并且,他消失的方式非常奇怪,传说他是因为西北鸡山西王母宫的王母的邀请而飘然消失……这是一个传说。但是……但是有一件事是真的,就是许晶和阿尔巴尼亚芭蕾访华艺术团一起出演《天鹅之死》时,许晶的情夫,也就是那位当时还在台上的领导曾经指使他的爪牙对一位酷爱艺术的天才少年施实过暴行,从而把那位少年打成重伤……”
张伯爵伸手再次把那张剧照拿在眼前,一边看着一边接着说:“这就是我所掌握的有关这位曾经的芭蕾皇后的所有材料。如今,这位当年的芭蕾皇后也该到了徐娘半老的年龄了吧……”
张伯爵放下像框,缓缓起身绕过桌子慢慢在办公室里走着,一边说:“我能想象得出她现在应该是很寂寞很失落的……”
他站在办公室中央,背对着李翎,说:“她从天上一下落到了地上,或者说是地狱里,这样大的反差给她的心灵冲击又有多大,这个只有她自己明白。”
他突然转过身,看着李翎,说:“所以,你今天到我这里进行面试,我给你的问题就是,如果我现在要重新打造这位昔日的皇后形象,让她重新成为一位知名度很高的所谓明星的话,你能拿出一个可行的报告吗?”
李翎很快站起身来,说:“张总,您能给我多长时间来策划这个项目?”
“三天!”
李翎说:“好,三天后我给你拿出报告!”
李翎一点也不知道她的父亲到哪里去了。在她的成长过程中,父亲的概念只是一个符号或者是一个名词罢了。父亲在家的日子一个月里加起来超不过三天,所以,李翎和父亲的关系也就仅仅停留在了她因为是父亲的女儿,所以她才有了“李”字这个姓氏。
“”结束时,母亲林静敏锐地注意到了父亲将要经受一次重大政治冲击,所以早早就把她送到了江苏外婆家读书去了。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她也再没有回到西北。她直接从江苏考入上海一所大学就读,而她和母亲林静的每一次相见,也是在每年的春节期间林静回江苏探亲时。
所以,为了李翎的健康成长,西北“”结束后的事情都被林静精心巧妙的安排隐瞒了。李翎一点不知道父亲的结局是怎样的。其实,父亲与李翎的关系原本就很淡。当她长大成人时,父亲与她的关系又多了一层怨恨——她觉得父亲不仅仅是一名不负责任的父亲,更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丈夫。当每一年春节她和母亲在江苏相见时,她看着母亲一天多似一天的白发时,这种怨恨也就与日俱增,到了最后,她索性认定自己的生活中根本就没有父亲这个人了。
因此,今天她一点也不知道,张伯爵给她讲的那位芭蕾皇后的情夫,其实就是她的父亲。但是有一点她可以肯定,这位叫做张伯爵的基督山影像广告传媒公司的总裁她是见过的,只是一时半会她想不起来他们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见过面的。
三天后,她精心写出了报告,再次来到了张伯爵的办公室里。
张伯爵非常仔细地看完了她的报告,笑了,说:“很好。我现在就认命你做这个项目组的主任,请你马上去人力资源部领取任命书。”
篇5:长篇小说连载 :天堂之约第二部(14)
一座城市里,一些看似难于上青天的事情对于某些人来说,也许根本就不算是一回事。不过林静知道,张粮面临的处境有可能是丢了身家性命,这是生死关口,他能跑到哪里去?
这让她再一次不寒而栗。她不能眼见得这样一个优秀的男孩就这样完了。况且,张粮帮助过她,而就算张粮没有帮助过她,她也不可能不去管张粮。因为,她太喜欢这个孩子了。
也许是灵机的一个闪动吧,是那个时候人们常说的一句俗语提醒了林静:“你能跑哪儿去?还能跑到台湾去?”
“是呀,只有离开内地。台湾肯定是去不了,但香港呢?”
于是,话又回到了前边,对于一些人来说,他有着通天的能耐,没有他做不到的事情。当张粮从天祝石膏矿回来时,在友谊饭店的门前,关华菌对张粮说:“我们会帮助你的,真的!”
那天,张粮哪里知道,决定他今后命运的正是这句话。从这个角度上分析,不得不说张粮是一个有运气的人。
他在无意中认识了两个女人。而人生对于“女人”这个词汇还有另外一个解释——支点!是的,人生路漫漫,但决定命运的往往只有几步,而如果你在这短短的几步中再有人帮你向前推一把,那你必将成功。
无疑,这一切都让张粮赶上了。
关华菌对于这座城市来说也许什么都算不上,但这座城市一定不能没有关华菌。这就是关华菌的本事。
都想好了,送张粮上南方沿海,然后偷渡香港。
“我们只能送你到火车上,剩下的事情都安排好了。你到了地方后,一定要找到那个叫做田螺湾的渔村,那里有人帮你过去。这是500元钱,足够你花费的了……”
真的到了分别的时候了,也许,这是一次终身的告别吧。张粮坐在火车上向窗外再一次望了一眼,这生他养他的地方,他还能回来吗?
“不,我必须回来……”
火车拉响了长笛。
1986年夏天的一个晚上,林静接到了来自在上海读大学的女儿李翎的长途电话,她告诉林静说,她决定了,毕业在即,但她不打算在内地发展,决定去香港一家影视广告传媒公司任职。她笑着说:“妈妈,那家传媒公司有一个非常奇怪的名字,叫基督山影视广告传媒公司……”
女儿所学专业就是影视传媒,去香港工作也没有什么不好。想到这里,她拿起电话给城市建设开发区主任海天燕打电话,把女儿的事告诉了他。
让林静没想到的是,海天燕知道这家传媒公司。他说,他知道这是一家很有实力的传媒公司。“但是,我所掌握的信息就这些,现在国家改革开放工作才刚刚起步,我们开发区工作的一项重要内容就是引进外资项目,可是信息的不畅通使这项工作很艰难。但我知道翎子将要去的那家公司在香港是一家很有影响的公司。如果翎子真的能去那里工作,将会对我们开发区的工作有帮助。”
听海天燕这样说,林静更放心了。但是,海天燕接着说到:“林静……”
林静听出来了,海天燕的声音很孤独。林静的心揪了一下,说:“你还要说什么吗?”
那边海天燕笑起来,说:“算了,今天已经很晚了,明天再说吧。”
他说完就挂了电话。
也许是海天燕电话挂得有点突然吧,林静呆了一下。许久后她才放下电话,然后慢慢地走到梳妆台前坐下来。
镜子里的她鬓角上已经能清晰地可以看见白头发了。真的像海天燕说得那样,她老了。岁月不饶人,聊以自慰的是,她残存的风韵里还透露着与生俱来的文静气质,这使她的容颜乃至整个人焕发出沉静幽暗的美,这种美也许刻意地追求是得不来的,那是岁月在沉默里凝结出的思绪,是追忆后甘的回味。
而反观海天燕,真的正如第二春,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棵挺拔的红杉树,那种于凝重中不失春意的盎然生动,完美地书写出了五十岁男人应有的魅力。
1979年的这座城市发生了一件大事。一位权势显赫的人在西山疗养院养病期间去了鸡山西王母宫游玩时,随手在香鼎的下面抓了一把土带回疗养院的下榻之处,据说这样的土是可以去百病的。因为回到下榻处没有合适放土的地方,他就把土暂时放在了窗台上的花盆里。第二天他晨练回来时,看见一个护士正给花浇水,他喊了一声“糟糕”,忙过去看,从王母宫带回来的土早已和花盆里的旧土溶为一处了。
他慍怒地看了一眼护士,刚要发作,却愣住了。那个护士年过三十,看时,自有一种亲切感,好像是前生后世里,他们都有过约定似的。他再次看了一眼护士,觉得她很像一个人,似乎昨天还见过她似的。
于是他对她说:“我们好像见过。”
她璨然一笑,说:“首长,我刚休假回来,今天是第一次上班,第一次护理首长。”
他说:“噢,可是我好像觉得我们见过面。”
她依然笑眯眯说:“那我再想想,也许我们过去在其它的什么地方见过面。”
她说完,就出了房间。
但是他却固执地觉得他见过这位护士。那一天他一整天都在恍惚里若有所思,晚上睡下时,他做了一个梦,梦见鸡山西王母宫有霞光飞起,彩霞之间有美娥翩翩,簇拥着西王母向东飞去……
醒来后他猛然觉悟——所以觉得那个护士看着眼熟,是因为她长得和西王母一样。他很惊讶,由不得走到窗前花盆前,更大的惊讶使他差点叫出声来:
花盆里,从那西王母宫带回来的一捧土里竟然冒出了两棵幼芽,细看,那芽苞却与众不同,鹅黄之间,隐隐地自有种灵秀的光泽闪动。
正在这时候,昨天那个护士刚好进来,他吃惊地看住她,稳住嗓子对她说:“请你给我找俩花盆来好吗?”
她很快找来俩花盆,和他一起小心翼翼地把那两棵幼苗分别移到另一个花盆里。再过几天,这两盆幼苗就已抽出枝叶,西山疗养院的人都来看,谁也不认得这是什么花。
这件事情很快轰动了一座城。这位首长回到城里后,前来观赏这两盆奇卉的人络绎不绝,但没有一个人认得此花叫什么。
这位首长对这两盆仙草倍加呵护。眼见的它们已冒出花蕾时,城里爱花者和迷信的人们都在等待着这两株仙草会开出什么样的奇葩。而在这个时候,鸡山西王母宫的香火也达到了空前的热烈,朝拜西王母的香客们每天都云集在西王母宫前祈福求安。
就在那天晚上,那位首长又做了一个梦,梦见那两株仙草绽开两朵奇花,那花颜色似云蒸霞蔚,熠熠生辉,光华逼人。就在这绚丽的华光里,他看见西山疗养院的那个护士从霞光里翩翩降落,来到他面前对他说,前生后世,一切都是命里注定的。说完,她就飞向天空,消失在了阒静广博的云天之间无影无踪了。
首长猛然惊醒,惊诧之时,他忙跑到窗前花盆前一看,顿时面如土色。昨天好好的两盆花,今天却卷叶萎缩成一堆,看时,早没了气了。
“怎么回事这是?!”
他勃然大怒,问林静道:“你做什么了?!这花昨天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就死了?!”
是的,这位首长就是林静的丈夫。
林静没有理他。
他暴跳如雷,却突然呆住了,他看见地上有摔碎的酒瓶子,这才想起昨晚上他喝醉了酒回到家里胡闹。他呆住了,也明白了他昨晚上在家里耍酒疯时把酒倒进了花盆里……
但仔细想想,凡事都有个前因后果,就拿他和林静的感情来说,到了今天这个份上,他还有什么话说?再有昨夜的梦里,那个西山疗养院的护士也对他说,一切都是命里注定的……
从这天起,林静的丈夫整日神情恍惚,不久就再进西山疗养院治疗。但又不久后,他突然消失了。于他一起消失的还有一个人,这个人是谁,在此就不再赘笔了……
凡事真的都有个前因后果,就在1979年那一年,林静的丈夫被列入“三种人”,上面派来工作组调查他时,他早已像云一样杳无踪影了。
也是在这一年,海天燕昭雪平反,从天祝石膏矿回到城里,很快被重用,先是在政府机关工作,不久就担任了城市开发区主任。
这些事情,对于像关华菌这样的女人是非常感兴趣的。她深谙高层生活中的大小事情,没有她不知道的事。她谈及这些事情时,往往眉飞色舞,滔滔不绝。所以,当林静向她说到女儿将要在香港一家叫做基督山影像广告传媒公司工作的事情后,她马上说:“那家公司是专门捧红明星的大公司。你知道吗?现在当红的歌星余星儿就是他们公司创造出的。”
林静说:“余星儿?我怎么没听说过?我只知道有个叫邓丽君的歌星。”
关华菌说:“你天天呆在家里能知道什么呀,现在外面的世界变得连我都不认得了。还有,你和海天燕到底怎么回事?这说话又几年过去了,按照正常走,你们早就该结婚了。可是你们却还是这样断不得连不起来,我真的搞不清你们是怎么回事。”
林静淡淡一笑,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他知不知道基督山影像广告传媒公司老板的情况。
关华菌苦笑了一下,说:“我倒是听说过,那老板很年轻,叫张伯爵。”
林静点点头,心想这老板的名字也很怪,和他的公司名连在一起,那不就是基督山伯爵了吗?
林静读过小说《基督山伯爵》,她知道,基督山的最后结局就是复仇。基督山在一个山洞里得到了一笔财富,由此,他开始了复仇行动……
那天,林静独自坐在电视前若有所思。正在播放日本连续剧《排球女将》,但她今天一点心思都没有,她觉得她应该知道什么,知道什么呢?
她沉浸在莫名其妙的感觉里忐忑不安。也许,她是为女儿担心吧?但是,这种担心是多余的,基督山影像广告传媒公司是一家实力雄厚的公司,能进这家公司工作,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那么,她又为什么担心呢?
这是潜意识的骚动,她突然想起了张粮!
张粮在深夜、在一根烟囱上得到了一笔财富……
基督山影像广告传媒公司——张伯爵——唐纳德——基督山——基督山伯爵——复仇……
这是一个恐怖的逻辑推理。林静想起了张粮全身是血,奋力地向烟囱顶上爬去。她似乎看见了奋力攀登的张粮的眼睛在黑夜的天幕下面闪动着愤怒和耻辱的光焰。
林静颤栗了一下,那种莫名的潜动使她心悸。她似乎看见了张粮举起了剑,眉峰之间凝聚着仇恨的火焰。
林静一下站起身来,抓起电话很快拨通了海天燕,但是很长时间过去了,电话没人接,林静像是失去了依托的藤一样慢慢地瘫坐在了沙发上。
现在的时间还不到夜晚11点,这时候的海天燕主任是不会回到家里的。他有许多应酬,现在,海天燕这个名字对于这座城市来说不仅仅只是一个公民的名字了,它是一个符号,或者说是一个标志了。
他今天在电话里对林静说“我们都……老了。”
好像是他从天祝石膏矿回来后,第一次见到林静时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句话吧。其实,海天燕才刚刚五十岁,他挺拔修长,儒雅气质,风度翩翩。尤其是他上任开发区主任那一天,一身西装,神采奕奕。就在那天晚上,他微微带着酒意来到了林静家。
他吻了林静。
林静没有拒绝他。他的吻很甜腻,但绝不失教养和绅士者的温柔。林静非常爱他。但那天晚上,他的吻多少有点缺憾,因为他的嘴里有酒味……
如果……如果他没有喝酒,林静相信那天晚上一定是一个缠绵温存的云雨之夜。但是,就是这样一点点遗憾,她只接受了他的亲吻。
后来,她给他沏了一壶碧螺春,让他冷静下来醒醒酒。
海天燕苦笑着坐下来,他知道问题出在了什么地方。对于感情,林静也许更看重浪漫的过程吧?也可以说是一种感觉。就像他面前的香茗一样,那种暗暗袭来的芬芳味道伴随着米兰的香气,在林静娴静的神色里像云一样萦绕在幽暗温馨的客厅里。这样的氛围,这样的感觉无论是形容爱还是形容林静本人,都是最贴切的了。
海天燕抿了一小口茶,林静注意到了,他抿茶的姿态是很优雅的。这是做出来的动作,一点也不像从前的海天燕。从前的海天燕,一举一动都是自然的洒脱,看不出一点点做作。
林静和海天燕对面坐着,中间隔着茶几。海天燕放下茶盅,环视了一遍客厅,说:“林静,你这客厅里的家具还都是从前的样子,老了。”
林静微微笑了笑,算是回答了他。
海天燕也笑了笑,但是能看出,他的笑很复杂,他说:“我坐了近十年的大牢。十年的劳役生活使我完全改变了对人生的看法……”
他顿了一下,取出一支香烟,点燃,吸一口,徐徐将烟雾吐出来。他说:“你很难想象,这十年的劳役生活带给我的屈辱和人格的伤害有多大?人生有几个十年?而我还能有几个十年?”
他深吸一口烟,接着说:“如果说过去的我好比冬天的白桦林的话,那么我一定是一首诗,一支歌或着是一篇隽美的散文。是的,走出大学时我就是这样的一个感性的,充满着理想的青年知识分子。但是林静我对你说,今天的我还是冬天的白桦林,然而,这一片白桦林再不是从前的白桦林了。因为,它经历了漫长的冬天,它经历的是刺骨的风雪煎熬的痛苦。所以,它是一片渴望春天并且恨不得马上进入到郁郁葱葱的夏季的白桦林。所以我由此明确了今后的人生目标,也清醒地意识到了我已经没有几个十年了……”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贪婪地吸着香烟,很快就吸完了那支才点燃不久的香烟,又接上一支,说:“林静你明白我的话的意思吗?”
林静还是微微笑了笑,算是回答。
海天燕跟着她的笑也笑起来,说:“所以,我要给你把家具换了。你看看你这个家,一切还都是70年代的旧家具……”
林静摇摇手,说:“不,我不想换。”
海天燕愣了一下,他潜意识里弄不清林静说的“不想换”的真正含意。所以,他很不明白地看了一眼林静,刚要说什么,但是林静说:“真的,我不想换。
她下意识地抚摸了一下茶几,说:“这些家具看着是旧了,但我和它们有感情……”
其实,就连林静本人也弄不清她说的“不想换”到底是说不想换什么?今天回想起来,也许还有其它什么内容吧,不过这内容究竟是什么?她还是说不清。
篇6:长篇小说连载 :天堂之约第二部(16)
那是一种高速旋转,白色的润滑液体很快被飞快的磨擦力转换成热能,车床冒起了看不见的蒸发物质,刺人鼻子。
刘红霞紧皱着眉认真操作,已经工作了快四个小时了,此时的她有点疲惫。她的脚下堆积着她加工好的工件,这些工件足以证明她今天的工作是很出色的。
现在,等待对于她来说就是一切,等待下班,等待张粮的突然出现……等待是重复的,下班了又要上班,上班了接着等待下班。一切都会如期而至,但是,等待张粮的突然出现也会如期而至吗?
对刘红霞而言,漫山遍野的油菜花和农屋瓦舍,这些充满着诗情的回忆夹杂着布谷鸟的歌声,一浪浪、一声声地冲击着她的每一天。思念和忏悔日积月累,使她在依赖的寄托下度过了每一天,每一年。这样的生活给了她充分的沉淀的时间,她终于明白了:那一片油菜花已经成为她终身的美丽,而张粮也已经是她永远记挂着的人了。
她从纷乱走向了唯一,从一个野丫头变成了一个娴静美丽的女人。那天下班后,她骑车回家路过电影院时,看见电影院悬挂着电影《简爱》的巨幅宣传画。在她的记忆里,张粮在槐树林里子对她喋喋不休地讲过这本书……
那天,她从影院出来时,夜已很深了。她没有买到第一场的票,第二场电影放完时,夜已很深了。她的耳边一直回荡着罗切斯特呼唤简的声音。她想,也许一个影院里的观众再也找不出像她这样理解罗切斯特的人了吧?因为,她每天在心里呼唤张粮的名字又何止十次百次……
“所以,”李翎继续讲到:“现在内地正处在一个怀旧的年代里。最近内地流行的电影有《简爱》、《叶赛尼娅》还有印度电影《流浪者》和《永恒的爱情》……而我们这次为那位芭蕾皇后准备的电影朗诵词就是《简爱》……”
就在当天晚上,海天燕接到了林静的电话,约他明天晚上去机场接她女儿李翎。海天燕非常高兴地答应了她,林静放下电话后心里嘀咕到:“为什么非要老海也去接她呢?”
第二天下午,海天燕早早驱车来到林静家,还带来了置办晚宴的酒菜。林静很满意地笑了,和海天燕一起洗菜做饭。等一切都差不多做好时,也到了去飞机场的时间了。
班机于20点30分正点降落。李翎下了飞机乘“摆渡车”去候机厅时被车上的音乐吵得头晕。内地突然畅开大门,各类文化一涌而进,首当其冲的就是港台通俗歌曲。你只要踏上内地,到哪也逃避不了通俗音乐的噪音。好在“摆渡车”转眼就到了候机厅,李翎远远就看见了妈妈,她拉着箱子跑了几步,扑进妈妈怀里。海天燕站在林静身旁怀抱鲜花。李翎转过脸看他时,他很快把鲜花递过去,说:“欢迎我们的小翎子回来!”
李翎接过鲜花,说:“谢谢海主任!”
海天燕愣了一下,看看林静,问她:“你叫我什么?”
李翎说:“我叫你海主任呀。”
海天燕说:“乱弹琴,叫叔叔!”
李翎说:“是该叫您主任的,因为我这次回来是带着公司项目来找您的。”
海天燕说:“那也得先叫叔叔,公事回家以后再说。”
李翎笑眯眯道:“海叔叔永远是温文尔雅风度翩翩。”
海天燕说:“贫嘴!快上车回家吧。”
第二天,在市开发区主任办公室,李翎呈上了基督山影像广告传媒公司的项目书,说:“海主任,这个项目能不能成功,事关我们公司在内地的市场前程,更关系到我个人的前程,所以还要请海主任、海叔叔多多关照。”
海天燕笑着指指她的额头,然后把项目书浏览了一遍,他的眉峰不由的拧起来。
他问李翎:“为什么是这样一个项目?”
李翎说:“有问题吗?”
海天燕点燃一支香烟,缓缓吐出烟雾,说:“不是说项目本身有什么问题。我是担心……这样说吧,许晶的政治历史背景……”
李翎马上抢过话头,说:“内地不是在搞改革搞开放吗?政治和经济有直接关系吗?”
海天燕笑起来,说:“翎子,你才离开内地几天?严然一幅港商的派头。”
李翎说:“海叔叔,抛开我们公司不说,我的前途海叔叔不得不关照吧?是的,我是离开内地没几天,所以我也知道像海叔叔这样阶层的领导,是不该提出您刚才提出的问题的。因为我非常明白,在内地,有许多事情如果不通过正常渠道办理反而会有更好的效果。海叔叔,您说呢?”
海天燕不由喷出一嘴烟,说:“翎子,你们基督山影像公司所以选中你开发这个项目,也许正是因为你深谙内地的许多尚待规范的游戏规则吧?但是我要告诉你,许晶这个女人非同一般女人,她的影响力也是不一般的。由此,我也深深佩服你们老板的这个策划。可是,我还是要对你说,这件事我要考虑一下才能做出决定……”
他离开桌子,双手按在李翎的肩上,说:“翎子,你应该明白,内地经历了十年浩劫。这场政治灾难带来的痛苦不仅仅是国家的。它在每一个中国人心灵上造成的创伤也不是几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你不要急,听我把话说完,你给我时间,不会太长,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好吗?”
谈话到了这里,李翎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好点点头,离开了海天燕的办公室。
是的,正如海天燕说的那样,项目本身没有什么。并且许晶的所谓复杂的政治背景也没有什么,问题的关键在于林静身上。这是因为,许晶曾经是林静丈夫的情妇……
林静其实已经知道了女儿李翎此次回来的工作内容。如果说丈夫的不忠能给她什么伤害的话,到不如说是那一段曾经发生过的事情的阴影,在林静的心头加重了黑暗的色彩。并且,她感到了一些不可捉摸的影子正在蠢蠢欲动。她的潜意识里也在逐渐排列着一些莫名的事件,并且这些事件也正按照前后顺序一件件模模糊糊地出现了。
当她得知女儿这次是冲着过去的那个芭蕾皇后许晶来的时候,这样的意识潜动,蓦然在她的心里蹦跳而出,那些并不明朗的事件也就逐个呈现出来:
基督山影像广告传媒公司——张伯爵——基督山伯爵——许晶——张粮——烟囱——黄金——基督山影像广告传媒公司——复仇——许晶!
林静冒出了一头冷汗,她叫来女儿问道:“翎子,你告诉我你们老板长得什么样?”
李翎奇怪地看了妈妈一眼,说:“不是告诉过你吗?他叫张伯爵,很年轻的。”
林静想想,拉女儿坐下,说:“你好好想想,他长得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李翎歪头想想,说:“特别之处……特别之处就是他很年轻,比我大了有十多岁吧。还有……还有就是……我好像……好像见过似的。”
林静不由地打了个寒颤,说:“是不是长得像张粮?!”
李翎说:“张粮!张粮是谁呀?你是说……”
“是的。你还记得不?你小时候有一个哥哥……嗯?他给你教过画的,想起来了吗?”
“这个……好像有过,但记不太清楚了。那时我有多大?”
“那年你四岁才过几个月吧。”
“这个呀。好像有过这事的,但记不太清楚了。妈妈你是不是在说,我们老板就是你说的那个教我画画的人吗?”
林静低头想想,说:“我还吃不准。不过……不过要真是他的话,这也太巧了,也太不可思议了。但是,如果真是他的话,事情也就明了了。”
李翎笑起来,说:“妈妈,你是在写小说吧?再说了,就算是他又怎么了?如果真是他,我不是在公司的工作更好做了吗?”
林静说:“这个……我不知道……”
林静心神不宁,等女儿离开后,她给海天燕打电话,但是,海天燕的电话一直是忙音。
海天燕接到了一个奇怪的电话。对方说他是基督山影像广告传媒公司总裁张伯爵。海天燕吃了一惊,问到:“你是……张总?”
“是的,我就是张伯爵。”
海天燕冷静地接着问到:“张总是不是要问贵公司李翎小姐的项目进行得怎么样了?”
“不是的,海主任我是想请您今天下午在友谊饭店吃个便饭,不知海主任方便不?”
海天燕愣了一下,说:“呵?呵呵,谢谢张总。不过,张总不是还在香港吗?”
对方笑起来,说:“我已经在你们城市里。哈哈……是呀,内地现在不是流行一句话吗,时间就是效益。所以我就抓紧时间赶来了。那么……不知道海主任今晚肯赏脸吗?”
海天燕不由得吃惊,这个基督山影像广告传媒公司的老板果然决断的很,竟然在我们没有掌握任何消息的情况下来到了内地并且已经来到了这座城市里,看来此人真的不一般。
海天燕慢慢走到窗前,巨大的玻璃窗把楼下的景致一览无余地呈现在视野里。这是在16楼的半空中,窗子半悬在空中,使他感到像是站在了万丈峭壁上似的。
然而,他优雅的耸了下肩,自言自语到:“不管他是不是真的张伯爵,我就来他个单刀赴会……”
其实,如今友谊饭店在这座城市里已经算不了上档次的饭店了。海天燕来到这里时,心里还在琢磨着,这个张伯爵看来也是对内地的消息了解的不透彻,都什么年代了,他还在这里请客吃饭。
大厅里已有准备,海天燕刚踏进大厅,就有服务员过来对他说:“海主任你好,请跟我来。”
海天燕点点头,跟着她一起走进了饭店贵客间。服务员只把他领到门口,替他打开门,说:“海主任您请!”然后就站在门边不再说什么了。
海天燕说了声谢谢,一步走进去,却愣住了。
房间里飘逸着茉莉的香味,起身迎接他的不是什么基督山影像广告公司的总裁张伯爵,而是一名军队的首长和两位勤务兵。
那位首长笑容可掬的走到海天燕身前,说:“欢迎海主任,欢迎,欢迎呀!”
他握住海天燕的手,一起走到饭桌前坐下,勤务兵马上过来递烟倒酒。首长说:“我可知道海主任烟瘾大得很的。”
海天燕笑道:“是吗?首长是不是预先做过侦察工作。”
首长说:“也可以这样说。呵呵,好了,我们不用打哑谜了。自我介绍一下,在下张伯爵。”
海天燕沉稳地笑笑,说:“我真的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您是……”
首长认真地点点头,说:“我确实是张伯爵。哈哈,海主任请不要猜了。我这都是戏装,还有这两个勤务兵,都是扮相。我们不是解放军,我也不是首长,我们是香港基督山影像广告传媒公司的人。”
海天燕依然沉稳地问到:“可你们这是……”
张伯爵笑到:“海主任,这样说吧,你不觉得我眼熟吗?”
听他这样说,海天燕细看了他一会,不由皱眉回想起来。但是,张伯爵说:“海主任不用想了,我还有一个名字,张粮。想起来了吗?”
“张粮……”
“是,我就是张粮。海主任你还记得吗?十几年前的一个夏天,那是在晚上,有一个少年在天祝石膏矿的卷扬机房里给您画过画?”
海天燕大吃一惊,再次细看了一眼张伯爵,他想起来了,是他,他就是那个在深夜的黑暗里给他送来光明的少年。真是想不到呀,光阴荏苒,转眼快二十年了。当年的那个才华横溢的少年今天成了香港一家著名影像广告公司的总裁了!
“想起来了吧?”
张伯爵笑眯眯地问海天燕,他让“勤务兵”给他们倒好了酒,说:“海主任,为我们的重逢!”
海天燕端起酒杯说:“干!为了重逢!”
俩人一干而净。张粮说:“我离开石膏矿后,很快在林静阿姨和她的朋友关阿姨的帮助下离开了内地去了香港……”
张粮说着,起身离开桌子,慢慢踱着步,一边说到:“可以这样说,我走的时候是一个完全彻底的无产主义者。”
他转过身回到桌前,一边为海天燕倒酒,一边说:“我出生在这座城市里的一家发电厂。父亲是这家发电厂的炊事员。小时候,我们家因为穷而被人看不起。记得有一次我去电厂图书馆借书看,图书馆管理员竟然不让我进门……”
“我老家在河北保定,父亲在发电厂做炊事员之前曾经是一名出色的猎手。他后来先在部队当兵,就是炊事兵,转业后来到这座城在发电厂做了炊事员。他能遗传给我的好点的基因也许就是他做为猎人的勇气吧?”
“海主任,十几年前,我不要说在这友谊饭店里宴请你。那个时候我连在饭店的大门前站站的资格都没有。似乎是上帝早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好了,有的人他们什么事情都不用作,但什么事情都能做到。好像这世界就是他们的,而有些人却只能睁着羡慕的或着是无奈的甚至是麻木的眼睛看着他们享受着世界……”
“后来,在一次偶然的机会里,我走进了军区大院,我心中潜伏着的那种不平等的心理压迫更加地强烈起来。在那一段日子里,我幻想着参军,然后也成了将军,能够穿上首长的服装……”
张粮在说这一番话时声音并不高,他是在平静的叙述中讲完了他的故事。他说:“海主任,现在你明白了我们为什么都穿军装并且在这友谊饭店里宴请您的理由了吧?”
海天燕浅浅地笑笑,说:“张总是为了还一个你在少年时期许下的愿望。这个我理解。张总二十年后重回故里,依张总现在的实力,真的是衣锦还乡。可喜可贺。”
他们又碰了一杯酒。
张粮一边为海天燕夹菜,一边说:“如今海主任不也是春风得意嘛。”
海天燕笑道:“我们是不一样的。我是吃公家饭的人,不像张总,是自己给自己做老板,命就在自己的手里握着。我呀,说不上哪一天就被上级领导给炒了。就像当年,我不就是被无缘无故的划成了右派被送进了大牢里嘛。”
张粮接口说:“而这一‘错划’可就是十年呀。海主任,您想过没有,每个人有几个十年?”
海天燕拿起酒瓶,给张粮倒满一杯酒,又给自己倒满。
张粮微笑着看着他把酒倒好,拿起酒杯,一边和海天燕碰杯,一边又问道:“海主任,你再想想,你还有几个十年?”
他一口喝尽杯中的酒,说:“恕我直言,我还想问你,你在这个开发区主任的位置上又能呆上几个十年?”
海天燕不动声色地听他说下去。张粮又笑起来,说:“就像我刚才给你讲的故事一样,十几年前,当我偶尔走进军区大院里时,我心中潜伏着一种不平等的感觉。后来我在香港闯荡的那几年里,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是权力……”
张粮笑眯眯接着说:“即便是在过去,内地自称是无产阶级掌握着红色政权,然而,也许是无意识的状态吧,内地还是等级分明得很。有所谓红色政权也就有所谓红色贵族。于是我明白了,只有像军区大院里的那些穿着军装的首长们,才会拥有在友谊饭店睡觉的权力……”
海天燕微微笑笑,说:“张总,我们今天见面应该算是久别重逢,而我也真的欠着你一笔人情债。说实在话,二十年前的那个少年一直留在我的记忆里,他真是一个才华横溢的男孩子呀……”
张粮没有做声,他在静听海天燕要说出什么结果出来。
海天燕接着说:“时间过的真快,但我没有想到我们会在这里以这样的方式见面,这多多少少带着点戏剧的味道。我不是从前的我了,而您张总,也不是从前的那个少年张粮了。我成了开发区的海主任,你也成了香港基督山影像广告传媒公司的总裁张伯爵了。”
张粮眯眼笑笑。
海天燕继续道:“现在内地经济对外实行开放,对内搞改革,张总的到来无疑正逢其时。说吧,你们的项目书我看过了,很有创意。按说,这个项目不归我管,因为它的性质应该是文化范畴的。不过,我毕竟是开发区主任……”
海天燕笑起来,说:“哈哈,我想,我在这个位置上最多也就是几年。也就像张总说的那样,我没有几个十年了。乘着还能干得动,为本市的经济建设出点力,我想我还是应该尽力而为之吧。”
张粮也笑起来,说:“有海主任这句话,我想我们这第一次合作,应该是完美的。干杯!”
俩人再次举起了酒杯。
分手时,海天燕接受了张粮的一条香烟。回到居所时,他才知道,烟里装着的不是烟,而是钱。
海天燕笑笑,说:“是呀,我还有几个十年……”
篇7:长篇小说连载 :天堂之约第二部(13)
他是被人架着扔出来的。他爬在地上,许久以后他才知道他是爬在歌剧院不远处的一片小树林里。也许是地面冰凉的潮气激醒了他吧,总之,他醒过来了。
头上身上的血已经凝固了。他的眼睛被粘住,费了很大的劲他才睁开眼睛。他闻见了浓郁的血腥味。他咳了一声,吐出了大块的血痰。然后,他试着挣扎着站起身来,但是,他的头剧烈地疼起来,使他再次爬在地上。
脑袋像是铜钟一样撞击出了许许多多的声音,他爬在地上在脑袋的轰鸣里听见了好几声枪响,他再次看见了江杉被枪毙后脑浆迸裂的情景。但是,此刻他没有了恐惧,他闻见了浓厚的血腥味道和尿骚味道。他在奋力挣扎!
是羞辱后的愤怒,是仇恨,是美的碎裂,是重新的塑造。他站起来了。他的单薄的衬衣上已经涂满了血迹,他抹了一把脸,抹下的全是血,他没有眼泪。
他站在黑暗的夜幕下听见了一声来自遥远的声音,那是鸮的一声怪叫。张粮在向上奋力地攀登。仇恨和用力的攀登使他头上凝结的伤口再次迸裂,血像泉一样在流淌。他感到了他的衬衣已经被血浸透了。
又一声怪叫裂开漆黑的天幕,这样的声音是附着了死者的魂灵在黑暗的天空中的狞笑!张粮像疯子一样攀登着,浓郁的血腥味道使他凭添了不尽的力量和勇气,使他像一只狰狞的怪兽。鸮在黑暗的天空上划过一道黑色的弧线,像流星。远处的天幕上真的划过一道流星的火线。那只鸮落在了另一根烟囱上瞪大了犀利的眼睛看着对面烟囱上攀登的张粮。他就要接近烟囱的顶端了。
他的双手终于抓住烟囱的顶沿了。烟囱的的顶端并没有多大面积,烟囱壁有铁栏杆遮护着。他翻进栏杆里,然后蹲下身子在烟囱的四周摸索起来。这没有用去他太多的时间,他的手触到了一个沉重的书包样的东西。凭感觉,他知道了他摸着的这个书包是皮制的。他在这时候合目瞑想着什么。再次睁开眼时,他看见黑暗的夜幕上星光姣洁。他站起身来仰望天空,似乎想要在瞬间里把天上的星星数个清楚。然后,他再次蹲下身子,发现书包是用铁丝绑在铁栏杆上的,没有钳子是根本解不开的。但是,他的腰上有一串钥匙和一把小刀,他可以用它割断书包的背带。
凭着书包的重量,他感觉到了,是金子。他不知道这一切是真的还是假的?整整四快金砖,就呈现在他的眼前。他把头埋在双手里,血还在流淌,浓郁的血腥气使他的头愈发地晕了。他本来是想把眼睛盯在金子上的,但是,他发现他的精力已经快耗尽了。然而,此刻他的心脏却好像野兽一样狂暴,他做了一个像是祷告似的动作,但是,他没有祷告,他默默地许了一个心愿:
一切的羞辱将会从现在起清算!
他高高举起装着金子的书包把它从烟囱上扔下去,姣洁的夜晚发出一声沉重的声响,惊起那只落在另一根烟囱上的鸮,它凄厉地长啸一声,飞向更高的天幕上。当它再次落下来时,张粮已经来到了地面上了。
他检起书包,面对着星空发出了狰狞的大笑……
他像个城市黑夜的幽灵一样穿过一道道大街、一座座高楼、一排排栅栏……他想,现在他已经等同于银行抢劫犯了,这里等待他的只有被枪毙的命运。他必须尽快离开这座城市……他流血太多了,头一直晕眩,因而,他奔跑的样子是蹒跚不稳的,像一个长途跋涉的旅行者一样,好像就要耗尽最后那一点点力气了。
天快亮时,他扑倒在一座绿荫掩映的小楼前面,他爬在地上伸出无力的胳膊向上用力抬起来,然后慢慢的昏了过去……
关华菌披一件豆绿色睡衣端一杯牛奶来到了阳台上,太阳还没有出来,晨光呈现出透明的浅灰色,像平静的水浸泡着沉默不语的树木。今天,应该又是一个好天气吧?
她喝了一小口牛奶,突然看见楼下爬着个少年。她惊叫一声,牛奶杯摔在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声音。关华菌叫了一声“天呀!”,飞起睡衣向楼下跑去。
大概是摔碎牛奶杯的响声惊动了张粮吧,他再次醒过来,抬起无力的胳膊向前想抓住什么,但是,他已经没有一点点力量了……
关华菌认出了她,当她跑到张粮身边时被他浑身的血迹吓得惊叫了一声!
张粮抬起无力的眼皮看着她,说:“关阿姨,你能帮我把林静阿姨叫来吗……”
半小时后,林静骑车来了。关华菌已经给张粮洗去了脸上的血迹,做了包扎。但是他的衬衣还没有来得及换,所以,林静看见他时可以想象是怎样的吃惊。
张粮已经恢复了神智,他说:“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两个女人同时点点头。张粮说:“我必须离开这里,走得越远越好。”
关华菌说:“你先告诉我们,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张粮说:“我马上告诉你们,但你们要对天发誓,绝对要替我保守秘密!”关华菌“噢”了一声,对张粮说:“要是这样的话,我也明白了你为什么要把林静叫来的原因了。
张粮点点头,说:“关阿姨,是的,这件事我只能告诉林静阿姨一个人。”
林静说:“不对,孩子你说得不对,我和你林阿姨亲同姊妹,有什么话你只管放心说好了。”
关华菌摇摇头,说:“不不,我不能在这里。我知道自己的毛病,心里是存不住话的。你看他一身的血就应该明白,这件事一定不一般。好了,我回避。但是,我会帮助你的,孩子。”
她说完就走了。
她来到外面花园里散步。她想,这孩子会不会是杀人了?继尔她摇摇脑袋,说,不会的,他是个善良的孩子。可是他又遇见了什么事情呢?他是不是被人追杀?而那个要杀他的人又为什么要杀他?
关华菌在猜测着,不知不觉已经走出了很远的地方了。这里是园林区,这时候鸟儿在枝头鸣叫,树影里,可以看见晨练的人影。她终于忍不住好奇心的驱使,再次顺原路回到了房间里。
林静站起身,说:“华菌你来得正好。我们刚好说完。这件事情必须要你知道,因为我没有能力帮助他。”
关华菌说:“好吧,我也实在憋不住要问这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林静说:“你听了就明白了。”
当张粮再一次把事情的整个经过告诉关华菌后,关华菌漂亮的大眼睛几乎就要绷裂了。
张粮是这样说的,在这座城市里曾经有过一个叫做“五湖四海”的黑色组织。这个组织起源于七十年代初期,是由一支红卫兵造反派组成的一支恐怖组织。他们初发起时的行动是公开的,像所有的红卫兵组织一样,参于了打砸抢武斗。后来,在拨乱反正时,他们这个组织站“错了队”,从而,组织的最高领导因为在武斗中杀死过人而被枪毙了。
但是,最高组织领导的被枪毙并不意味着这个组织的解散,他们从公开转入了地下,对外公称自己是“五湖四海”,宣称组织纲领是“捍卫真理,为真理共生共存!为真理而战!”
关华菌和林静也都知道这件事,在那一时期,这个组织成了人们在街头巷尾谈论最多的话题。他们组织暗杀和其它破坏活动,市民们谈及此事往往谈虎色变。后来,又有传言说,因为政府追捕得紧,他们辗转南北,最后经云南进入越南境内,参加了越南反美游击队。
“但是,”张粮说:“就在昨天晚上,我在一次偶然的情况下发现了他们的秘密。也就是说,这个组织在国内仍有活动……”
张粮祥细地描述到,他昨晚观看演出时,因为剧院里太热了,他有点头晕,就走出剧院来到外面吹风凉快。
“我来到外面时想撒尿,于是走进了剧院侧面的树林里。就在我准备解裤子时,一只有力的胳膊卡住了我的脖子,我在惊骇中看见,树林里像是从草丛里冒出了许多虫子一样走出了好几个人……”
“那几个人凑到一起,一个说:‘我们的行动被这个孩子发现了,行动必须解除!’”
“显然,这个说话的人是这几个人的头目。他说:‘带走这个孩子,我们马上撤离。’”
“我被他们扭着离开了歌剧院,很快消失在夜幕的黑暗里。他们蒙上了我的眼睛走了很长时间。后来,我觉着我们走进了一个洞里,因为我听见了滴水声,并且气温也变凉了。”
“我听见了空旷洞穴里发出的脚步声,他们推着我一直走了很长时间。当我的眼睛被解开后,我看见真的是走进了一个深深的洞穴里。他们点着了篝火,围在一起商量事情,并且他们在商量事情时一点没注意我就站在一边。于是我明白了,他们是要杀死我……”
“果然,他们商量完事情后就向我扑过来。先是暴打我,我在地上翻滚着,被打得死去活来。后来,我的脑袋被一件铁器砸中,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想,他们以为我已经死了吧?总之,当我醒来时,洞穴里漆黑一团,能清晰地听见滴水声。那些人大概早走了吧。我开始向外爬,不知道爬了多长时间,爬出洞口时,天已经蒙蒙亮了。但也就在这个时候,我看见一个人坐在洞口边抽烟,我认得他,他就是昨晚上打我的其中一个人。他看见了我,惊讶地站起身来。”
“但是,这时候天已经亮了。外面已有晨练的人在跑步。所以,他不敢对我怎么样。于是我离开了他,飞快地跑走了。我没有直接到关阿姨这里来,因为我怕他们会跟踪到这里给关阿姨带来麻烦。我在市里绕了许多弯路直到确认摆脱了他们时才来到了这里……”
张粮讲述故事的时候,林静一直没有吭气。她娴静的眼睛伴随着张粮的讲述慢慢变得复杂,她开始对张粮有了新的认识。当张粮的故事进行到尾声时,她离开他们,起身走到一尊雕像前面,那是断臂维纳斯。
她盯着雕像看了一会,突然觉得,雕像的眼睛在这间奢侈的客厅里是空洞无神的。她和它相对着,似乎在对它说,张粮撒谎的能耐太让人吃惊了。他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编出这样一个故事出来,而就在他讲这个故事之前,张粮让她看了他书包里的黄金,把事情的大概经过都告诉了她,也对她说了他昨晚挨打的原因。他说:“我现在的行为和江杉完全一样了。我就是一个银行抢劫犯。阿姨,你救救我吧。不然我会被枪毙的。”
林静知道那件轰动全城的银行抢劫事件,这件事对这座城市来说是最大的一宗悬案。今天,这个悬案的结局就摆在林静的眼前,她该怎么办?
林静非常明白,张粮是绝不会把金子交还给国家的。是的,正如那个藏在防空洞里后来又被枪毙的江杉所言,现在交出金子还不是时候,因为金子未必真的能归到国家。依林静的阅历和她在高层家庭生活的感觉,她更知道张粮现在交出金子是一件非常冒险的事情。总之,张粮就好比站在了悬崖边上了,迈出一步就会粉身碎骨,他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但是,就在张粮对她讲述这一切事情的经过的时候,在他讲到昨晚上他被人暴打的经过时,林静看见了他的眼里充满了仇恨乃至仇杀的目光,这让她不寒而栗。
现在,他会带着这些金子远走高飞,而他一旦脱离了危险,随之要做的一定就是复仇。换句话说,她和关华菌正在按照张粮设想的计划一步步开始了他的报仇行动。这是毫无疑问的。
这是一种难以言状的震撼:十几年前的那宗银行抢劫案本身就是一个弥天大谎,英雄成了罪犯被枪毙,真凶成了英雄并且现在是这座城市的显赫人物大权在握。
从这个意义上讲,如果张粮真的把金子交出去,他的后果会怎样是不言而喻的。而从张粮眼里射出的凶光林静也明白了那些金子现在已经成了一个新的罪恶的载体了。
张粮在很短的时间里对关华菌编造了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这证明他无疑是个天才,他完全可以凭着他的天才去做许多有意义的事情。但是,一些让人难以思议的事情的发生把他卷入到了浪尖上,使他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生活了。他变了,就凭着他眼露凶光,镇静自若地对关华菌编造故事的情形来看,张粮已经完全改变了心性。
他不是张粮了,那么他又是谁呢?是牛虻?是基督山伯爵?还是……
但这一切又是什么造成的?毫无疑问,是金子……
★ 长篇小说征稿启事
★ 春天之约散文
★ 圣诞节之约征文
★ 心灵之约心情日记
★ 天堂作文
长篇小说连载 :天堂之约之四(精选7篇)




